Sunday, September 30, 2007

陰翳禮讚

非常有趣味的隨筆,妙語如珠,字裡行間可以感受到谷崎潤一郎那絕頂過人的才氣,他應該是個聰慧、感性、善於思考與言談的文學家。這本筆記文學分為陰翳禮讚、說懶惰、戀愛與情色、厭客、旅行的種種、廁所的種種六部份,行文典雅而幽默,百讀不厭。例如厭客裡,作者希望自己也能有一條貓尾巴,如此在遇到不喜歡的訪客時,可以不理會他而只搖搖尾巴即可。的確,就跟我家那尊不理人的老貓一般。陰翳禮讚述說谷崎獨特的幽闇美學;戀愛與情色則是帶點耽美、甚至精神式的情愛觀。至於廁所的種種,我還沒看過能用那麼優雅的話語來聊廁所的人!

1.
在「旅行的種種」裡面,谷崎講到,他不會在書裡面介紹他所喜歡的旅館或餐廳,因為怕被太多遊客破壞原本的模樣。我也有這種感受,不太想宣傳景點或美食,但又怕沒有顧客上門而關門大吉。

不一樣的故事,發生在台南。有一次朋友說,千方百計,終於打聽到鳥會的私房景點,可以近距離看到黑琵,於是大家找啊找,終於在某魚塭找到那處所謂私房景點,黑琵也的確在你前面撈魚。就在心滿意足要打道回府時,一輛高級房車開進來,穿著套裝的女士手拿大而無當的紅膜鏡雙筒也來看黑琵。我心裡直os,這不是私房景點嗎?再過一陣子,這裡已變成路人皆知的私房景點了!所以,賞景要趁早啊~沒有永遠的私房景點啦!

2.
在「廁所的種種」裡面,谷崎表示他不喜歡沖水馬桶,無論是坐式或蹲式,因為直到沖水為止,我們很容易看到一坨大便對著我們Say Hello,谷崎氏寫道「說句失禮的話,至少我不想讓雲鬢花容的東方美人進到這樣的廁所。高貴的貴婦人最好對自己臀部排出來的東西一無所知,我希望她們即使撒謊也要佯裝不知。」

這就讓我想到家裡的那隻母貓,她的習慣是,在便盆上拉完大便後,轉頭一看,突然被自己的糞便嚇一大跳,她的意思應該是「怎麼有一坨大便在這裡,是誰啊,好髒喔!」跟著很快地跑掉,留下沒有蓋砂的大便,以及整個房間的臭味。接著她會走到我們面對作蓋砂動作,意思是「好臭喔,你們還不趕快去清乾淨!」我家這隻母貓,應該可以跟谷崎氏成為好朋友。

看不到大便的廁所我倒是有過經驗,一次是在圖博拉薩,山上露天石牆廁所,仔細觀察洞裡的大便到底落到那裡去,但看不出所以然,幾乎沒臭味;一次是在北海道礼文島,相當深的糞坑,因為在室內且設計不良,容易有臭味。遺憾的是,在圖博沒有去上鄉間那種架在小溪上的廁所,想像大便就這麼默默地隨波逐流,倍感惆悵...

3.
「懶惰」對現代人來講,不會是一句稱讚的用語,谷崎氏寫道,「然而,應該注意到,"借得小窗容吾懶"、"半生懶意琴三疊"以及"懶性從來水竹居"等句,說的都是在"散漫"的生活中,自然地體悟天地間別有一番滋味,隨遇而安,喜高蹈出塵,樂超俗絕世;有時,也往往存著故作姿態、裝模作樣的嫌疑。」

Josef Pieper 寫了一本書叫作「閒暇」,他認為閒暇是一種心靈的態度,可以培養一個人的洞見、創造力、以及對世界的體認;現代人汲汲於工作,因此無法如同古人一樣富於智慧。這種「閒暇」觀,有點類似於谷崎氏的「於散漫中體悟天心」。

魏晉高士,可說是這種無為絕世的極致表現,但是過猶不及,有時畢竟流於矯揉造作,例如東晉謝靈運,以山水詩人著稱;然《資治通鑑·第一百二十一卷》:「前秘書監謝靈運,好為山澤之遊,窮幽極險。從者數百人,伐木開徑;百姓驚擾,以為山賊。」,這般大手筆地「棄世絕俗」,可不是我們這種小老百姓可以負擔的起的呢!

然而,「懶惰」畢竟不同於「閒暇」,谷崎氏講到30年代的中國,「想來如此的不潔與不講規矩,不問古今,乃中國人脫不了的通病。不管引進多麼先進的科學設備,委任他們去經營,不久便會染上中國人獨特的"懶散",貴重的近代尖端利器,也將化作東方式的粗鈍之物。」胡適之寫了一篇「差不多先生傳」講的是中國人不精確、不踏實的弊病,嚴格說起來,這也是一種懶散的精神態度。

將不潔、不講規矩、不確實等等的「懶惰」,作為觀察的角度,則台灣正好反映了民風士俗的轉變。吳濁流曾談到世局更迭中台灣居民的處世態度,「民風」為之一變。

Tuesday, September 18, 2007

向古老的共同體致敬

友人對中國武術極有興趣,我偶然在網路上逛到一則談論武術的部落格,因此乃特別加以留意。

寒山石徑在其鈀子、巴子、八極中談到一個有趣的故事:日本人對八極拳相當著迷,因此來台向劉雲樵(或其門生)拜師學藝,但是日本人回到日本所出版的書藉卻可能是錯的。版主得出一個結論,以及一個疑問:結論之一是,日本人作出相當精緻的出版品,但內容是錯的(似乎有點中看不中用的意味);疑問是,劉雲樵(或其門生)是否故意教錯武術給日本人。

我對武術一竅不通,但這個故事卻讓我想到大學時聽來的另外兩個故事,這兩個故事在我久遠的記憶之下,並不一定正確,僅供參考。

某校歷史系的中國通史是大一新生的必修課程,但有位大四日本學姊卻連修四年都不及格,這位學姊已修完所有該修學分,就剩這門必修課一直未能通過。最後,中國通史教授在課堂上跟這位日本學生說,他雖然經歷過中日戰爭,但沒有故意刁難她,他也知道她要畢業了,因此最後通融,只要她寫一篇讀中國通史的感想,就讓她過關。

這位教授是從北京跟著國民政府流亡到台灣的,曾在北大目睹熊十力的風采;原本是大地主,但被中國共產黨鬥光了。他說了一個故事令我印象深刻,這也是我要轉述給大家的第二個故事。

有位清國王爺跟著國民政府逃難到台灣,家人每逢年節都要把他那件王袍搬出來曬。由於這位王爺受過皇室正宗的經學教育,這種經學教育是由大儒面對面口授,因此一般書藉根本無法得到真傳。就這個緣故上,有許多大學的文、史、哲大教授,都要來跟這位清國王爺求教。

這位王爺教授經學有他的一套規則:首先,教室裡擺上小板凳,所有人都在小板凳上排排坐,沒有例外;其次,一律從四書開始學,管你在中文系上是教書經的大教授,一樣從四書開始讀起。

但故事的高潮之處才剛開始,有一次,來了一位美國人請求王爺收他作學生,王爺相當大方地答允,並且問他想學什麼,美國人聽過易經神奇之處,開口就說想學易經,王爺竟也一口答應,而且在一個星期之後,告訴這位慕名而來的美國人,他已盡得其傳。

面對這種差別待遇,大牌教授們當然不服氣,而王爺自有他的道理,他解釋:蠻夷孺慕華夏文化,他自然義不容辭,但華夏文化博大精深,短短一週,已足夠他一輩子去領悟了。

以上三個故事,給我一些感想:

一,胡適說過,史家要心存仁厚,在沒有充分的證據之下,不能隨便非難古人。可以大膽假設,但需小心求證。所以,對上面三位為人師者,在沒有充分證據之下,切不能斷言他們隨意、刁難甚至故意教錯學生。

二,王爺的故事,讓我想起Benedict Anderson曾經說過:「所有偉大而具有古典傳統的共同體,都藉助於某種和超越塵世的權力秩序相連結的神聖語言的中介,把自己設想為位居宇宙的中心...中國的官人們帶著讚許的態度注視著千辛萬苦方才學會揮毫書寫中國文字的野蠻人。這些蠻人雖未入文明之室,卻總算也登上文明之堂了,而即使半開化也遠勝於蠻貊。」(引自吳叡人譯《想像的共同體》)

相較於書寫漢文字,研習經學更是難如登天。我曾聽過一種說法:要先讀完《十三經注疏》,然後讀完《正續皇清經解》,最後再讀《通志堂經解》,如此就可以說對經學初窺門徑了。各位可以到圖書館,算算看要排完這四套書需佔掉多少空間,要翻完這四套書可以會消磨掉一個人多少歲月。除了書藉的浩翰,王爺依循古老的傳統,通過帶著訓戒意味的禮儀,引領眾人臣服於王道正教的光芒之下,而非借助二十世紀社會科學的工具,讓經學成為一門學科。更有趣的地方在於,這位以華夏自居去馴服蠻夷的末代王爺,其祖先正是以蠻夷之姿統治了漢人四百年;而雙方更在1945年之後,流亡到較之中土更現代化而文明五十年以上的台灣,乃得以苟延殘喘,但他們卻視台灣為「未受中國文化薰陶的次等領土」(引自陳榮成譯《被出賣的台灣》)。

三,某些事物,並無法以貫常之法傳授,例如藝術、武術、中醫、宗教等,藏傳佛教某些經典,十分重視口傳,因為單靠書藉容易令人誤入歧途,武術更是如此。中國有個路人皆知的舉動,便是師弟間的猜疑,不是作老師的留一手,便是作學生的構陷老師。如左光斗與史可法之間師弟情誼,由於千苦難得,乃能記載於青史。

在這種情形下,某些古中國文化漸漸失傳,或者流傳在外國重新發光,例如日本的漢學、水墨畫已走出光明大道,以日本人作事的紮實,只要讓他知道哪裡出錯,一定即刻有效率地改正。或許不久,武術及中醫恐怕亦要以日本為執牛耳。

Sunday, September 16, 2007

915帝國之眼

2007年9月15日民進黨於高雄舉行台灣加入聯合國大遊行,國民黨則於台中舉行中華民國重返聯合國大遊行。我在高雄走完全程後,回家看電視轉播,發現泛藍的賣點是,讓國民黨要角馬英九、蕭萬長、吳伯雄等都穿上藍白拖、載上斗笠帶領遊行。國民黨的想法是,這種「台客」打扮,比較能夠抓住台灣人的心。

圖片來源:藍白拖遊行 馬英九捲褲管超台

一,馬英九等人藍白拖及斗笠的打扮,正是「帝國之眼」的象徵,在殖民者眼中,被殖民者就是這種形象,或許更精確地說,下港人就是這種形象。馬英九的打扮會碰到兩個問題:

首先,對台灣人的污名化。斗笠及藍白拖對台灣人而言並沒有雅俗之別,但在他們眼中卻是低俗的象徵,然後再將之符號化,借用來再現其對台灣人的想象,就如同他們濫用「台客」符號。從台客到藍白拖,有愈來愈Kuso的傾向。

其次,泛藍貴族,對台灣人而言,愈來愈像是外國人。為了迎合「台灣」潮流,馬英九等人不斷地學習更有台灣味,也營造一股親民的形象。然而這類「在地化」的舉動,恐怕很難得到預期效果,一個是因為泛藍貴族本來就不是這種「台灣牛」的形象;另一個是因為,這種打扮並沒有想象中那麼普徧,我在南部,看到許多年輕人穿的是德國拖鞋,下港人的生活,已經跟他們的想象有很大的差距(就像我親戚公司來了一位英國工程師,他以為台灣到處是霍亂,因此前一個禮拜只敢喝可樂度日)。

載斗笠,馬英九並非第一個,例如林義雄的反核苦行、生態學會的環台苦行,都有載斗笠,但為什麼他們給人的感受就是「台灣牛」的形象?是我對泛藍貴族有偏見嗎?比較日治時代跟國民黨時代台灣人的生活,在我的眼中,馬英九集團本身確實就是他們眼中那種低俗的藍白拖(蘇東坡與佛印的對話)

二,用「帝國之眼」來討論泛藍貴族的舉動,還是有相當多的缺陷。1945年中華民國統治者來到台灣時,在被統治者的眼中,這批祖國王師,實在落後到極點。在屠殺菁英、弱智化教育、族群特權等制度之下,曾幾何時,台灣人竟然變成落後的一群?這種落後並非僅僅是被污名化,落後的台灣人確實存在,看看我們四週,粗俗、不衛生、不守秩序等,這些人也是台灣人。這種文化的鉅變相當奇怪,但很少人研究,台灣人如何從文明轉變成落後。

圖片來源:915入聯公投

三,馬英九等人「在地化」的舉動,是大勢所趨,但是對國民黨並不一定有利。講台語、客語,載斗笠,言必稱「台灣」,會讓民眾在空間想象對台灣的認同更加濃厚。在地化或者本土化,此刻在台灣是強化民族認同,其效果不同於東晉江左夷吾王導吸納在地士紳力量,王導的精神在於鞏固司馬氏統治,如果國民黨在1945就學習王導吸納台灣士紳,或許就不一樣了,但時機已經過去了。(就如同2000年大選,國民黨提昇成民主政黨的時機已經過去了)

國民黨能夠作的,就是在agenda setting上比民進黨先一步強調社會意識,例如弱勢族群、環境保護、福利國家、教育等等,讓民進黨只能停留在族群意識裡面。因為雖然據統計有七成以上的民眾認為自己是台灣人,但是將國家認同的重要性擺在第一順位的,畢竟不多,大部份民眾還是較關心清廉、生活、環境、經濟問題。但是我很懷疑,國民黨能夠向社會意識前進嗎?若是能的話,那我就得重新去認識國民黨了。

參考資料
中國網(2007.08.10):藍推網站電臺...取名趕羚羊之聲
趕羚羊之聲:趕羚羊 草枝擺,轉自sihankun的音樂轉播台
ETtoday(2007.10.04):拚總統/「他馬的、就是愛台灣」